By 净源
说来说去绕不过这一段。
出行尼日利亚前,再三被嘱咐:不要喝当地的生水,不要吃外面的东西。——这话不是凭空而来,一位男领导曾经出差非洲,大概是因为水的原因,染上伤寒,差点送命。关于食物,出行前另一位同事也提醒,他请客户吃饭,为了表达友好和融入,就说喜欢非洲食物——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总之他说,哪怕是要恭维再高级别的客户,也再不说喜欢当地食物了!
我牢牢记住领导和同事的叮咛。刚到拉各斯的第一天,甚至不敢喝五星级酒店出品的当地特色饮料Chapman。还有一次出差,一整天没有吃东西,饿的胃都快抽筋了,面对小贩托在头顶的大盘子,咽咽口水还是转过了头。
但是,吃货并不总是那么容易坚持原则的。最后一份Suya令我节操不保,毅然抛开了那些叮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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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不忘的Suya,食物也不可貌相)
Suya是尼日利亚特色烤肉的当地叫法,鸡肉牛肉羊肉都有。切成薄片,穿上竹签,腌制后炭火烤制。炭火的高温瞬间将肉汁封存。烤熟后,小贩用一种极为锋利的小刀,迅速将热气腾腾的肉一块块从竹签上割下,配上新鲜的西红柿碎块,还有切成丝的生卷心菜和生洋葱,再撒点包齐州的辣椒粉,锡纸一裹,旧报纸一卷,帮我们买肉的当地司机便一手捞一个热腾腾的烤肉卷,绝尘而去。
大部分这样的时候,我一定在驻地食堂,看着餐桌上的包子,毫无胃口,想着路上的Suya,望眼欲穿。
那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肉,只是,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离开尼国之后也算周游世界,却再也没能重温那样的味道。即便是在十年后吃和牛也不稀奇的今天,Suya的味道依然无法取代。有许多同事跟我看法一样,还有一个同事,在中国开家Suya店是他的梦想。
当我拿Wagyu跟Suya比较的时候,其实我也很明白,这种比较,或许对Wagyu并不公平——记忆总是有种神奇的魔力,只将最美好的一部分留下,在漫长的思念中,一切都变得比它真实的本身还要更加美好起来。
每次吃Suya都像是过节。去国万里,背井离乡,在那样一个治安堪忧,交通不便的国家,大家的业余生活真的不多。总是集中在其中某一个人的宿舍,散散的围坐,喝酒吃肉,聊起海外的轶事国内的生活--没错,传说中的八卦集散地:那谁谁谁因为无聊而每天追着鸡跑最后鸡竟然累死啦;那谁谁谁,他的家庭背景据说很有权势;那谁谁谁,你知道吗,好无耻,竟然强行夜闯女同事的卧室……许多这样的真真假假,就从那些正在大快朵颐的唇齿间飘了出来,带着Suya鲜嫩饱满的肉香,带着辣椒面和生洋葱的辛辣。
到了后期,这些人都没啥好聊了,拿了办公室的投影仪回来,挤到两个床垫上,在空无一物的雪白墙壁上看大屏幕电影,这时已经是芒果的季节,Suya就摆在地上,还切两个大芒果,切法很独特,对开两半,划十字花刀,然后将芒果皮一翻转,一粒一粒的芒果块就凸了出来,又甜又便宜,跟Suya是绝配。只是,第二天流鼻血的也大有人在。
Suya的味道本身也像是有魔力,只有靠近Mega Plaza的那家店里自己的出品最好,甚至于,有好几次过节,厨师到乡下买了牛羊肉,请了那家店的大师傅,搬来全套家当,在我们驻地的院子里现场烤,味道竟也大不如。不知道这是怎样一个缘由。或许人家那烤肉的屋子,日复一日,连空气中都已经弥漫了香料的味道;再或者,锡纸包裹带回家的那一段路程,密闭的小小空间里,肉块在里面一路焖回来,反而增加了湿度和软度;而最有可能的缘由还是人心,腻味了食堂饭菜偶尔吃一次外食,一次也没有太多,便格外美味,而整羊整牛的在院子里随便吃,就不觉得好了。
人心啊,为何总是这样。
Suya并不是我唯一尝过的尼国街头小吃。事实上,一串Suya价格也不便宜,对于普通当地人来说,并不是经常能够吃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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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的可怜的烤鸡)
刚到阿布贾的第一个周末,同事们带我去尼日尔州看瀑布,沿途经过一个小村庄,十分简陋的集市上,我看到了一堆烤鸡。上面洒满了红红的辣椒面,煞是好看,可是鸡也太瘦了,黑红黑红,密密麻麻,摆在一个大铁架子上,就像南宁小吃街上随处可见的烤鹌鹑,铁架子下面是几张旧报纸,再加上背景里的非洲荒原小村,更加显得十分的诱人,又十一分的吓人。
第一见,想都没想过自己会吃这种东西,然而几个月后去纳萨拉瓦州参加当地穆斯林的婚礼,有了第二见,原则又被轻易的打破。这种烤鸡竟然也无比美味,而更为惊艳的,是随之搭配的洋葱剁椒。那是在离首都有两个小时车程的乡下州里,一路都只有寂寥的原野,突然走进一个村庄,坐在圆顶的草棚下,在这中西非的高原明媚的阳光下,微微的清风里,简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然而味蕾的刺激突然丰富了感受,我为着那久违的红艳艳的剁椒,幸福的简直想要流眼泪。
参加当地人的婚礼,总是最能体验这土风民俗的机会,同时,也是品尝地道当地食物的好时光。在阿布贾也参加过当地基督教徒的婚礼——尼国人北部人以穆斯林为主,南部人多信仰基督——婚俗食物都有着很大不同。某次阿布贾的婚礼上,除了常规的米饭烤肉,还吃了尼国人常吃的大蕉(plantain)——一种看起来像巨型香蕉的植物果实,尼国人通常是将其切片油炸,另外有一种像是包裹粉蒸肉的那层湿粉装食物,里面包裹的是半个白水蛋,看卖相起初有点不敢尝,试一试却发现味道出奇的好,问旁边盛装的尼国妇人,这是什么?答曰,moinmo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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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上的尼日利亚食物)
在我们从驻地到办公室那短短三分钟脚程的马路边,有一个小小的露天餐厅,它是那么的简陋,好像我们少年时野炊一般,几块石头随意的垒起来,就是一个小灶,就搭在马路牙子上,已然熏得一身黑乎乎烟火色,使得我给它定义为“餐厅”而非“野炊”的,是因为石头小灶旁边,还有同样也熏的黑乎乎的桌子和条凳,当地人就在那桌椅上享用他们的食物。灶旁摆了些硕大的木薯和大蕉,灶肚里烧木头,石头上架口大锅,里面是带着碎叶子的黄乎乎的汤糊糊,咕嘟咕嘟的冒着泡,炉灶后是穿着尼国特色裙/包着硕大头巾的当地妇人在忙碌。灶边摆的木薯,其实是有很多毒素的,但是没办法,因为富含淀粉,这就是穷人们的主食。
那绝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所见过的最简陋的餐厅。从它旁边走过上千次,竟从来没有想过要尝试。现在想来有些遗憾,那才是真正能够代表尼国大众的食物啊。
那些黄兮兮的汤糊糊,佐点油炸大蕉片,非洲传统食物不用刀叉餐具,将木薯泥用手捏成团,蘸点汤糊糊,喂进嘴里就是一餐。其实我也尝试过木薯和汤糊糊的当地食物,不过是在希尔顿酒店的自助餐厅。三毛到撒哈拉,说,不管是阳春白雪,还是青菜豆腐,我都要尝一尝啊,才不枉来这世界走一遭。我把领导关于不要外食的叮嘱抛到了一边,心有罪恶感,但也什么都想尝一尝,总觉得带刺的铁丝电网下高高院墙里的生活,不能代表我真的来过,可是那流浪生活第一年,勇气却还是那么单薄。进退之间,就结束了外派的第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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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院子里烤肉也有持AK47的保安护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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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日利亚菜市场)
一年前吧,有一次因为想到Suya,我又问蒙先生,你是不是说过你在州里下乡的时候吃路边摊上爬满苍蝇的烤肉?蒙先生突然正色道:爬满苍蝇的烤肉?!还有肉吃?多幸福啊!我那会儿下乡,饿的不行,把司机给吃了!知道他没正经,我不问了,过一会儿他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你知道我怎么学会开车的吗?我说,记得啊,不就是在尼日利亚的时候下乡学会的吗?他又假装激动起来,是的,我不得不自己学开车,因为司机被我吃了!
这个玩笑是开的没正经,讽刺的是,在这个国家还有几千万人没得吃,每天只能枕着饥饿入睡,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个世界太大,人与人,生而并不如我们理想中的平等。那个时候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姑娘(当然到现在也没多大长进)。现在看来,总觉得格局应该可以再大一些,当时的我,却始终没走出自己的小小心境。于是一切都停留在影影绰绰的境地。心里那只挣扎的小鸟,终究是没有出得牢笼。
十年后带着女儿读千字文,每次读到“饱馀烹宰,饥咽糟糠”,脑海中的画面,总是在锡纸上铺开像簇花儿一样的suya和路边大锅里的黄汤糊糊之间转换。那一年的影影绰绰如同一张张水墨画儿,十年后其中轮廓才开始慢慢浮现。那么,大概,也还是能算作没白跑那一趟。
本文系“蚂蜂窝旅行家”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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