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豁子

忧雨

咱当兵那年代，开车的可了不得，技术活，人人都求着他，至少是叔叔大爷辈儿，我们那送一雅号—车豁子．你听这名，多大气！不象现在，方向盘上放块排骨，那京八狗都能把车开得满街跑．那会儿，谁要从新兵连一毕业分去开汽车，请哥们弟兄喝酒不说，喜报先得寄回家，为什么？端上铁饭碗了呗，脑子忒慢．
       不就一车豁子吗？比坐教室，坐办公室还风光？于是这车豁子瞧见娃娃兵就来气．每逢兵娃娃坐车从已区去甲区，或从甲区回丙区，那敞蓬解放车就犯疯，开得贼快不说，还特靠边行驶，靠边靠的车轱轳都在路旁水沟半悬着开，车身歪的象是大比武时单侧行驶一样．偏偏四川的树得益于蜀犬吠日的连阴天，树干不粗，树冠挺丰满的．这可苦了买站票的弟兄们，纷纷鬼哭狼嚎，左遮右挡，惟恐哪根树叉不小心，碰上被毛泽东思想铸就的铮铮铁头，受点伤事小，破坏祖国绿化大业事大．要是赶上那天车上有女性战友，那就真是酒不醉车车自醉了．车速一准超过

１２０，左突右冲，时快时慢，把这些买站票的弄的前仰后翻，女性战友更是唬得花容失色，惊叫不已．这时车豁子便很惬意，五音不全得哼上几句小曲，就象当年在村头儿，藏在新婚房窗下，听到屋里的响动那么惬意．

       我那时常想，都说解放军是所大学校，可这司机同志怎么就象是地方的车豁子一样，蛮横霸道，一点都不象是毛主席的好战士，虽说都是开车的，可跟雷锋没法比．兴许是没经过训练队学习的缘故？于是特盼望训练队能有人分配到汽车队，给这些车豁子们掺沙子．后来看奥斯卡得奖片＜野战排ＰＬＡＴＯＯＮ＞，看到美国兵在越战时也奸淫烧杀，欺负新兵，挟私愤开黑枪，才明白了那老话中的道理：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这天，宣传队到丙区慰问演出，就坐上了这车豁子开的敞蓬解放车．说起宣传队，那可都是些让普通革命战士仰起脖子才敢睁眼看的人．那年头儿没有电视，电影就那几部来回放，文艺生活忒疲乏．就盼着宣传队演出．再加上宣传队的女兵们个个如花似玉，英姿飒爽，男的则英俊威武，身手非凡．每回演出都赢得喝彩不绝，掌声不断．更使无数少男少女们当晚辗转反侧，想入非非．

       可这些人之豪杰，也不赶小觑那车豁子，而车豁子也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车到丙区，他就找老乡聊天去了．吃饭时，大家怎么找也找不到人．眼看快开演了，大家只好囫囵了几口就赶着化装去了．

       演出顺利结束．可大家一上车便感到不对劲．这车豁子脸色铁青，没等大家站稳，车猛的蹿了出去，接着便风驰电掣地驶进了黑暗．一出营区门，汽车开始高速蛇形前进．随着车身的摆动，人们一回被甩到右侧，一回被抛到左舷；还没站稳，突然一个急刹车，一车人猛地被掼到前部；路旁的树木的枝蔓借着１２０公里的车速无情地抽打着它所能触及到的每一个肩，背，脖颈和脸颊．人们除了左右躲闪，试图抓住任何一个固定物以及偶尔用手臂掩挡袭来的树枝，已经没有多余的精神和体力来抱怨和诅咒了．

       突然，站在车前部的拉板胡的琴师蓦地感到一团黑影迎面扑来．他本能地用琴盒挡了一下，只听＂啪＂的一声，那用五合板加角铁做的琴盒连同盒内的板胡被击得粉碎．至今他想起来还回摸摸自己的脑壳，惟恐当时被击碎的不是那琴盒．

       这二三十分钟的路程那天似乎格外地长．车豁子可彻底地出了口恶气：去看老乡这么会儿，居然就把饭给吃了，也不等等老子！哪怕叫一声也算懂事！

       汽车终于驶进了甲区大门．可它并没右转驶进车队，也没到停到礼堂门前．卡车径直驶进了那片谈情说爱的天堂－小桃树林，在这片得益于合理密植而枝繁叶茂的林间疾驶．人们再次被扑面而来的枝叶抽打地没处躲藏．那一刻，如果知道是那顿不饥不饱的晚饭惹的祸，大概宁愿饿一顿，也不找这罪受。

       可有人就不这么想。车还没停稳，从车上嗖的跳下一人来。只见他将正得意忘形的车豁子一把从驾驶室揪出，狠狠掼在地上，没容他回过神来，就是一顿暴揍。这时，车上又过来一人，抬手就是一套组合拳，拳拳黑虎掏心，临走一旋风腿正踢了个满脸花。

       曾有耳闻，那拨儿小兵，不少自幼习武，会3趟长拳，5路弹腿的不在少数；练过铁沙掌，铁布衫功也颇有几位。这修理车豁子的正是其中的两位 — 乐队那为拉板胡的琴师和那位闻名垓子军区的笑星。别看琴师平时少言寡语，肚子里货多着呢：什么三国，水浒早就烂熟于心，而《隋唐演义》，《薛平贵征西》更是看了不是一回。参军时间不长，三等功就给记上了。那笑星更是了得：自幼学习外语，小学三年级就读原版的《王子复仇记》，《黑俊马》；且文武兼修，一套长拳打的是虎虎生风，至今仍是拳不离手。

       再看这车豁子，脑袋早就成了血葫芦了，那样就象开了个彩帛铺的∶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两眼成了八月的鲜桃，红里透着亮，窝在那捂了脑袋顾不了屁股地瞎哼哼。这人要犯了众怒，实在是可怜。车上那么多人，楞没一人往前凑的。直到这边除了哼哼没别的声了，才有人上前义正词严地教育了他一番。

       后来，这位来自毛主席家乡的车豁子曾试图指认凶手，可无奈事发突然，而且第一拳就封了双眼，若不是我们琴师出面自首，揽责任于一身，这车豁子恐怕至今还以为是遭了天报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