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洛艺嘉那正好是十年前,我年轻,不知天高地厚。非洲乡下,也敢一个人抬腿就去。现在想来,还是蛮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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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危险不仅有外在的——有人杀你抢你(杀你的不多,只要你不顽强反抗,抢你的人就多了),也来自自身。我生活在中国北方,对湿热的热带雨林气候不习惯,如果再加上劳累,被毒蚊子叮了,那几乎必“摆”无疑。打摆子,也就是疟疾,虽不是什么大病,但如果不及时救治,疟原虫上头了,也是必死无疑。
话说这时,我已经感觉不对劲了。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头晕,恶心。而这时周围只有西非布基纳法索的原野。我想我得赶紧往前走,起码到一个村子,有人,才好求救呀。我灌铅般的腿慢慢向前挪,意气风发走非洲乡下的豪迈丝毫不见踪影。
走了半天,还没有人迹。我想我该找棵大树吧。非洲大树下,是非洲人讲民主的地方,也该是人歇脚最多的地方吧。就在这时,我远远看到一间小窝棚。我紧走慢走,到了面前。真是一间窝棚,连门也没有。但是屋里有一张床。我所需要的就是能躺下来的一张床啊。我躺到上面。歇息了一会儿,我往周围一看。估计这是个看田人的窝棚,因为除了几个黄色的水桶,什么都没有。这怎么也比旷野强啊。我在荒野呼救,那和呼唤天上的星星没什么区别了。有这窝棚在,那看田人就得时常来。
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声惊叫吓醒。一个包着蓝花头巾,满脸皱纹的老太太站在我床前。我对惊愕的她露出微笑。我欠身起来,我说“我病了,快去找医生。”她愣在那里,显然没有听懂。我又说了一遍。她还是一样表情。我想我完了。呼救还得用对方听懂的语言,否则没用啊。我用手捂着头,假装倒下。毕竟还是生活在一个地球上;这下她懂了,点头,跑了出去。
一会儿,一个小伙子跟她一起进来。他一说“蹦珠(法语你好)”,我心头一喜。他又说“沙娃?(法语怎么样)我心头再喜。我问“你是医生吗?”他点头“喂喂(法语是是)我想我有救了。
我说“我有治疟疾的药。在我的拉杆箱里。麻烦你打开它。”
他懂我的话,照此做了。
我冷得开始抖起来。我躺下。有药,有医生,医生懂法语,我心里很踏实。
半天不见动静。我问“有什么问题吗?”
这淳朴人的一句话,吓得我登时又坐起来。他看着我,手足无措地说:“我,我不知道哪个是治疟疾的。”
“你看看啊。”
“我会说法语,但不认字。你来认认吧。”他说着,把几个瓶子拿过来。
我事后得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外国人。他很紧张,瓶子哐啷啷掉到地上。
天绝我也!我本来有药,谁想却这么碎了?!真是天意!
不想接下来并没有让我绝望的破碎声。我的心跳,变成暗恼:真是成事不足。
瓶子结实,地面是土地,药瓶子没有坏。可旅途日久,外包装磨损,封口处不严实了,有两个瓶子,退出它们各自的包装。他慌忙把瓶子塞进包装。也不知装错了没有。
我法语日常对话没有问题,看风花雪月的小说也基本懂。可医疗方面,我是一窍不通啊。Metocloporamide,toufilex,clyss……现在,这些同时摆在我面前,加上刚才掉地上的惊吓,加上本来的疟疾正来,我真是昏惑了,丝毫没有分辨能力。
Metocloporamide是治恶心的药。有次见我停车呕吐,一个法国男人返身从车里拿出一瓶盖给我。“治恶心的,非常好用。”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不接受陌生人的食物,何况药!恶心不像流血,不会死人。我要不要?我正犹豫间,那男人大肚子的女人从车里下来。“我怀孕了,在旅行,所以这药不能都给你。”她给我张纸条,“这是这药的名字。药店里都有。你一个人,怀孕了还旅行,要当心。”那时我刚出国,狂爱面包黄油,体重飞涨。我又不太长脸,所以很多人以为我怀孕了,接受了不少好心的照顾。此时此景,我还能怀疑吗?
疟疾药是什么来着?朋友尼尔说到西非一定要带疟疾药。“我们法国人是吃奎宁防疟疾。每天一片。你们中国人不吃。但治疗的药一定要带。”可这药叫什么,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Solanam wright?我真是完全糊涂了。那是南美树茄。
“女士,女士。”那小伙子喊。
我醒过神来。
我自己带药能省多少钱啊。我突然想到,问“你们这儿有医院吗?”这地方有医院的可能不大,我改口“有诊所吗?”
“有。”
“那用你们的药吧。”
“我们没有药。”
后来我去看了,他们诊所只是一间简陋的屋子。里面有当初某国际机构援助的冰箱(房子也是)。冰箱里空空如也。
我灵光一现:当初,集中买药时,我把每个药品的用途,用量写在一张纸上了。只是这张纸在哪里,我现在如何也想不起来。我没法再想了。疟原虫好像上头了。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醒过来。这次,我的面前是两张脸。那张满是皱纹的脸露出欣慰的喜色。那英俊的小伙子的脸,狂喜。他太兴奋了,以致立刻跳起来:“我选对了!我选对了!”这老太太还说,“我们找巫师,算一卦?”我说,“哪有那个时间啊……”
我的生命,被他抓阄一样,挽救回来。
事后我得知,这小伙子其实不是医生,是医生的弟弟。因为总跟着医生看病,在别人眼里,也是半个医生了。
在西非,正规医生的培养比我们国内严格很多。但乡土医生也非常容易诞生。有个黑人生病了,怎么都治不好。一个雨夜,家人把病入膏肓的他抬到一个中国医生家里(这医生自学成为医生的,时间是半年)。中国医生也不敢治。病人一家跪下了:“死了也不会怪你”。中国医生诊断后,给病人吃了痢特灵。第二天,病人一家又来了,又跪医生。病人好了!这医生,开始被叫做神医。
本文系“蚂蜂窝旅行家”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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