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桑尼亚之行——塞伦盖蒂的智慧

小毕

角马的长相很“混搭”，马的长脸和尾巴，牛的弯角，山羊的胡须，羚羊的斑纹，胡乱凑合一下也就成了角马的样子。进入塞伦盖蒂，我们第一个见到并且也是数量最多的动物，就是角马。从几只，到一群，到排成长队，到浩浩荡荡不见始终。这正是角马大戏开场的季节——每年五六月，雨季结束，旱季到来，约120万只角马开始离开雨季里水草丰美的东南部草原，长途跋涉，向西向北，直到越过坦桑尼亚和肯尼亚的交界，进入马赛玛拉。等到雨季到来，它们又会踏上回返之路，年年乐此不疲。
在动物大迁徙这个自然界的“大制作”里，其貌不扬的角马竟然成为主角。这并非因为它像食肉的狮子那样盛气凌人,也不是因为它像长颈鹿那么“高端”，而是因为它们口味挑剔，只食嫩草，所以必须跟随雨水的方向，为找寻新鲜牧草不辞辛劳——当我在颠簸的越野车上，把午餐盒里的三明治啃得津津有味；住帐篷酒店，不管外面多少奇怪的动物叫声也能睡得天昏地暗；甚至用定量的一小桶水洗澡，第一天感觉大大不够而第二天竟然绰绰有余……我就更加能够宽容和理解自己的平庸——我的问题就在于，吃嘛嘛香，走哪哪歇，过分随和。而创造奇迹的原动力，永远只在于不盲从，不妥协，不将就。
旅行看起来是件千变万化的事，但我觉得即使是东非这样奇幻的风光，也不过就是置身在迥异于常的背景里，换一种参照来审视自己。就天生的资质而言，像雄狮那么霸气外露是很难的，像大象那么稳如泰山几率也低，更可能的就是成为貌不惊人的角马——有一个追求，使得一生都在左奔右突，不会无聊；再有一个长项，未必是闻到远方雨水气息那样的好嗅觉，至少也有门可以养活自己的好手艺；还要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集体协作，相互壮胆，当然，像角马那样的一百多万的结集数量，还是铺张了点……
和角马一起走在迁徙路上的，还有斑马和羚羊。这导致在6月的塞伦盖蒂草原行车，除了角马，我们还不时就要为屁股浑圆的斑马和脚步轻盈的羚羊让路。据说在这样一场团队协作中，角马贡献的是超常的嗅觉，用来防备捕食者以及判断远方雨水的方向；而斑马贡献的则是良好的视力和一流的记忆力，用以判断迁徙路径。经过它们的大部队时，往往会有一些角马和斑马，站在路边，定定看着我们的车，这时候我往往会猜想，角马不过是摆个POSE，其实目中无人；而斑马大概已经记住了我脸上的雀斑——被个视力好，同时记性也好的家伙注视，其实有点不自在。
越多地了解塞伦盖蒂，就越发觉得它是个充满生存智慧又无比单纯的系统，相比人类社会顾此失彼，费力不讨好的发展进程，自然的安排显得各得其所又天衣无缝。尽管这里的牧草需要满足大约150万张饥饿的嘴巴，但动物们自有一套有条不紊的分配方式：角马吃草的速度快过任何对手，所以它总能吃到最品质优良的牧草；斑马吃草的数量很大，但对质量要求不高；羚羊嘴巴小，专吃角马斑马吃剩的短草；个子高的长颈鹿才不跟它们抢，它只管从从容容吃那些别人够不到的高处的树叶，这还不够，它还在技术层面上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因为有张技术纯熟的嘴，它可以专以长着长刺的阿拉伯洋槐为食，这简直让其他无数张“笨口笨嘴”只能闭嘴生闷气。这一切浑然天成的安排，就像配置合理的社会资源，有长颈鹿那样“高端”的份额，也有羚羊这样“低端”的空间。而假如不想为口粮终年奔波劳累，颠沛流离，要想过得相对安定优雅，那就该学学长颈鹿——不断向上，让自己成长到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塞伦盖蒂是天然的，也是合理的。这种合理不仅在于彼此依存，各得其所，也在于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管是善于奔跑的羚羊，还是高高在上的长颈鹿，抑或拉帮结伙的角马，每一种食草动物都可能成为饥饿的狮子、猎豹、鬣狗等食肉动物的腹中餐。每年的大迁徙之路，进入肯尼亚之后的玛拉河都是角马们的噩梦。河中有无数只张着大嘴的鳄鱼与河马，而即使成为上岸的幸存者，疲惫不堪的角马往往又会与饥饿的狮子猎豹短兵相接。据说偶尔有水位偏低的年头，如果角马选择鳄鱼河马不会安身的浅水区过河，就会相对安全。但是成年角马们不会同意让小角马们这样做，它们必须回到危机四伏的区域冒死行进，哪怕死伤成片，血流成河。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依赖偶尔的安全，不如对抗常态的危险。如果这一次侥幸通过，就会减弱自身的勇气和能力，下一次面对无法躲避的危险时，则必死无疑。
曾经在纪录片里看到迁徙途中角马的大批死亡，大感残酷和悲凉。但当亲身在塞伦盖蒂体会那种生命的自由和演替的不可阻挡之后，片中打动我的细节变成了另外一个——草原上的雨季到来时，在迁徙中严重损兵折将的角马群进入新一轮繁育期。一只刚出生的小角马，晃晃悠悠，没能马上站立，而狮子就在不远处觊觎。成年角马焦灼万分，凶恶的狮子蠢蠢欲动，眼看着大角马就要放弃小角马了，这时候，羸弱的小家伙战战巍巍，一瘸一拐，终于站起身，投身进浩浩荡荡的大部队里……如果不尽快强大，它们就会落入猛兽之口；而即使强大，它们的命运也就是年年岁岁辗转往复，并不知成为哪一种更凶猛的动物的美餐。个体生命是脆弱的，优胜劣汰是合理的，自然的魅力不在皆大欢喜，只在生生不息。小角马站起来的时候，我记住了这句解说词：在塞伦盖蒂，生命永远战胜死亡。
在塞伦盖蒂的第二天，我们的车遇见了迎面走来的狮群。那是一场寂静无声的交会，十多头狮子从公路那头远远走来，不紧不慢，王者气象；几台载客的越野车统统熄火，静候路边，直到狮群从远处的小黑点，越走越近，每个表情都看得分明。它们是这样淡定，甚至不朝惊愕的人们多看一眼，甚至连步速都没改变，稳稳地，冷冷地，一步步绕过我们，走进草丛。太不被草原之王当回事，还是有点伤自尊，问导游，得到的回答是：它们吃饱了，也没被激怒，就不会对人有威胁。原来哪怕凶猛如狮，也是知道够的，这么一比，动物远不如人贪婪。
把路遇狮群的照片发微信，收到源源不断的留言，都在问我：不危险吗？这个问题需要对比解答：就在我们到达坦桑尼亚前首都达累斯萨拉姆前后的这段时间，当地发生了一连串针对华人的恶性事件。我们住的海边使馆区尽管看起来幽静安宁，接待我们的朋友，在当地工作了八年的朋友小曾还是嘱咐我们坐车不能开窗，出门不要带包。出发前往塞伦盖蒂时，听说有两天将夜宿帐篷酒店，我问：“会有动物跑进来把我吃了吗？”小曾说：“放心，和动物在一起，比呆在这里和人在一起更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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