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买象牙的外交风波

忧雨

达累斯萨拉姆的午后，什么都懒洋洋的，空旷的大街，寂静的海滩，唯一能听到的是那刺眼的阳光灼烤大地时树叶卷曲发出的隐隐吱吱声。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慵倦的空气。当地一位手眼通天的朋友在电话中说，大使司机连同其专车在数百公里之外的姆贝亚林区被当地警察扣留了，车内找到了几十根象牙！同车的医疗队翻译也一起被扣，现在下落不明！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大使那里。

     非洲和亚洲都有大象。亚洲象的牙短小，曾经数量繁多的亚洲象，由于无限度的猎杀，如今剩下三万头左右，且只能在印度，斯里兰卡，泰国和印尼的苏门达腊才能看到。非洲象牙自从四十年代以来稳步增长，七十年代由于非洲获得了自动武器，使大量捕杀成为可能。由于需求量大，象牙的价格从六十年代的每磅不到十美元，上涨到一九七五年的五十美元，又涨到一九八七年的一百二十五美元。由于高额的利润和当地政府的腐败，偷猎的屡禁不止，走私的更是各显其能。

     八十年代中后期，去非洲的中国人还仅仅局限于三种人，使馆的，公派的，和援建的。这些人只拿少许的非洲贫困多病地区补助，大都孤身一人，苦捱苦撑，以期从伙食费中或是补助费中省出点钱，回家买个冰箱彩电孝敬丈母娘。如果为了安全养条狗什么的，还能从财务那领点狗食费; 狗自然还是吃剩饭，那狗的营养费就当零花钱发给了大家,于是大家也就有点闲钱买点当地的土特产，比如乌木雕和来自印度洋海底漂亮的贝壳。

     每逢中国人回国，尤其是三秘以上的外交官回国，托其带东西的人总是络绎不绝。送机时，清一色的青岛啤酒纸箱，能绵绵沿沿摆满机场候机大厅。曾有一援建专家回国时，居然一人带回了三百多啤酒箱，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好东西。我认识的一位海关人员说起来就摇头,说英国人只拿我们的好东西,你们中国人是能拿走就是好东西。

   非洲出象牙，位于达累斯萨拉姆市中心的乞力马扎罗旅馆内的工艺品商店里摆满了各式各样，充满非洲特色的象牙制品，也有未经任何雕琢,两米长的完整象牙。当然，价格也不菲，一根象牙需上万美元, 还给你出具官方的象牙出口证明。这对囊中羞涩的中国人来说简直是天价。但那象牙又实在吸引人，再说来了趟非洲，不带点象牙也对不起自己。于是只好买那偷猎的。但是，自八六年开始的象牙许可制度施行后，坦桑政府明显加大了打击走私象牙的力度。

     大使站在那，足足有一分钟没说话。谁也猜不出他在这一分钟里想到了什么，是使馆的名誉,是两国的关系，是司机和翻译的安危，还是个人的仕途荣辱，如今都无从证实了。这一分钟的沉默充分说明了事件的严重性！

忧雨

终于，大使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了，随即发出了三道敕令：一，司机是去驻有中国专家组的姆贝亚林区了，派人派车沿途寻找，一直找到专家组驻地；二，使馆参赞立刻与当地政府有关部门进行外交交涉，探询对方口风；三，与那位朋友保持联系，随时报告事态进展。

     前两招不灵：坦桑路况极糟，几百公里的路恐怕得第二天中午才能赶到; 外交交涉因情况不清，不便明说，对方口风更紧.只有第三招才显出平日结交当地铁哥们的重要。原来，大使司机与翻译一起去专家组取早就定下的象牙,不料专家组内部矛盾，有人就给当地警察局打了个电话，说某天某时，有一辆中国外交牌照的奔驰车，载着三十几根走私象牙要途经某条路，务必截住。

     当地警察局听说是中国使馆的车，不敢擅自做主，于是请示国家警察总局，总局请示内务部，内务部请示总理府，总理府说，先截下再说。于是警察实枪荷弹就把车截了，还真就查实了，三十几根象牙，大的有几十公斤，最小的才一筷子长，那头倒霉的小象据说也就一岁多点。这铁哥们还透露了重要信息，司机和翻译都招了供，按了手印，现正在被押往达市警察总局的途中，估计凌晨即可到达;缴获的象牙被拍了照片，明早这条消息就要见报。

     大使一听，这可不再是能否保住自己这顶帽翅的问题，连两国的关系都维系于此了！看来非得自己亲自出马了！于是，连夜赶赴外交部，要求面见外交部长。坦方自然百般搪塞，说外交部长不在达市，只有一个副司长在家值班。大使此时顾不得外交礼节，副司就副司吧，谁让咱有求于他呢？这平时见了大使点头哈腰的副司，见了大使居然打起了官腔说，这么晚了，什么事不能明天谈吗？大使要求第一，立即放人放车；第二，消息不能登报或报道；第三，当然是否则一切后果由坦方负责。

     副司长被大使的强硬态度吓得没了脾气，说这是正式照会吗？这一问把大使问得没了底气：说是吧，没跟国内备案，也没法跟国内说；说不是吧，这大半夜的不是开国际玩笑吗？于是只好以守为攻说：你不希望把这事弄得影响两国关系吧？

     与此同时，驻达市的中方军代表也连夜约见警察总局局长。被扣留的大使司机和翻译只是公务人员，不享受外交豁免权。万一押解到达市后，碰上个二百五值班的，把他们扔到达市的监狱里，那可就遭罪喽! 达市的监狱，大概跟许多非洲国家的监狱一样，还是当年西方殖民政府修建的。这些古旧破败的监狱设备简陋，窄小阴暗的牢房内潮湿闷热，地上爬着食肉的昆虫，空中飞着嗜血的蚊蝇。里面关押的人许多都是犯下恶性罪行的惯犯。当地的一位朋友曾说，与其进监狱，还不如趁早自我了断，免得到那儿活不成，死不了。

忧雨

军代表与总局长不仅是老朋友，而且还是他的老师。六十年代初，中国曾为非洲刚独立的国家和尚在争取独立的国家培养了一大批军事人员。如今，当年那些年青人都成了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对他们当年的恩师，还是尊敬有加，即使是在公开场合, 也是先敬礼后说话. 他们的开国之父尼雷尔都曾半开玩笑的对周恩来说过，他们对他们的教官比对我还尊敬.

     军人见面没有废话，军代表直接提出要求，总局长满口答应帮忙，保证人不受委屈，而且尽量疏通尽早放人。果然，军人说到做到。司机和翻译被荷枪实弹的军警押到达市不久，该局长就亲自打电话先到军代表处，又直接打到使馆，说人已经到了达市，正在警察总局休息，不久就可放人。很快，使馆接到了坦方外交部的电话，叫使馆派车去警察总局接人。

     人虽放了，可事并没有完，坦方要求使馆作出解释。于是，司机和翻译从警察总局直接接到使馆招待所内一处单独的房间，任何人不得随意接近，由一名参赞直接谈话了解整个事件过程。同时，在使馆内部和其他有关中国驻坦单位进行调查。

     事情的原委慢慢地现出了轮廓。原来，使馆内的人们早就对买象牙制品感兴趣，对使馆外的中国人通过各种渠道购买的象牙也颇为羡慕。听说中国姆贝亚林区的专家组有门道买到象牙，于是使馆会计早就开始进行联系。这次刚好有一伙偷猎的从原始森林中出来，手上有十几根象牙。专家组的人说不够，于是这伙人把原来埋藏起来的十多根拿出来凑了大小不等的三十二根。使馆会计通知全馆二十几人，上至大使夫人,下到厨房大师傅，人人把平日里省下的伙食费，狗食费拿出来，集资上百万坦桑先令，只有平日办事谨慎的政务参赞不愿参与. 大使司机自告奋勇开大使专车，不敢派懂外文的外交官，特意请医疗队翻译随行，以防不测。

    这种事在当地人人心知肚明,遇到警察塞点钱也就过去了,从来没出过纰漏。谁也没想到专家组之间闹矛盾，出了内奸，闹出了这起外交纠纷。

    事情查清了，也急坏了大使。外交官集体走私象牙的事一旦传出去，不但两国关系受影响，而且在世界外交界都会成为笑柄。只好欺上瞒下了! 大使召集驻坦各单位负责人会议，下达封口令，不许打听，不许议论，不许传播。对国内和坦方,则把事件的责任一股脑儿推到司机和翻译两人身上,使馆其他人对此毫不知情。

    那些天，大使的奔驰就跟走马灯式地往来于使馆和坦桑外交部之间.去使馆办事的中国人，见面相互都只点头打招呼，办完事就走，没有半句废话。

    终于，坦桑方面接受了大使的解释，但是要求，第一，当事人必须立刻遣送回国（否则会驱逐处境）；第二，没收赃物（因是从享有豁免权的外交牌照车搜出的，须使馆同意）；第三，总统访华（变相要援助）。大使无奈，立刻接受了前两项条件，对总统要求访华的事，答应向国内汇报商定后再回复。

     大使司机和医疗队翻译是两个憨厚的年轻人。外交部有个习惯：驻外使馆的所有勤杂人员，包括司机，厨师等,均从地方外事机构选调,一来选调的都是当地的优秀工作人员，珍惜出国机会，便于管理；二来把当时十分宝贵的出国机会给地方外办，这些人自然感恩戴德，逢年过节开卡车到外交部进贡的准是这些外办的。

     大使司机就是从河南外办借调的，医疗队翻译更是从当地大学借调的老师。两个人在当地都是出名的吃苦耐劳，乐于助人。他们从车被警察用枪拦住，被戴上手铐押上那局促的警车在黑暗中疾驶，就思念着使馆，思念着大使，盼望着大使用他在当地广泛的人脉关系和娴熟的外交手腕解救他们。在警察总局见到使馆来接他们的人的一刹那，两个年轻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湿润了。

     在使馆招待所的那几天，大使不止一次来慰问，嘱咐他们不要丧气,不要背包袱，哪跌到了哪爬起来,还特意要厨房给他们做些可口饭菜,那关心的语气和亲切态度让俩人感受到了在国外使馆就是祖国，大使就是亲人的含义. 乍听到要他们立刻回国的消息，他们吃了一惊。但听了大使的循循善诱的解释之后，俩人又有了种壮怀激烈的大丈夫感觉，甚至有种"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勇气。

      可他们不知道在向坦方的解释中，大使把一切责任都归于他们了；他们不知道在向国内的报告中，大使把他们从主动帮忙的说成是罪魁祸首了。他们不知道为了顾全大局，大使只好舍掉他们这两个非外交部的小卒了！

     他们走的那天早晨，我两点多起床去机场送他们。沿途，不时看到闪着红灯的警车:看来，坦方仍把这两人的离境看作是一次准驱逐处境。

     进入候机大厅，那个最先透露这事的坦桑朋友也早就到了, 他走过来对我一笑，算是打过招呼。我们边聊边等,出行的和送机的来了又走了，大厅从熙熙攘攘又变得空空荡荡，直到离起飞还有三十分钟，两辆使馆的奔驰车才疾驰而来。要走的司机和翻译在使馆官员陪同下走进了大厅。趁办离境手续的几分钟，我走上前与他们告别。两人眼里含着泪花与我拥抱。大使司机在我耳边悄悄地说，大使说了，他过几个月就再帮我找机会出来. 我无意惊醒他的梦，说, 好运气,多保重吧!      

     半年后，坦桑总统终于踏上了梦寐以求的访华旅程，又揣着大把的银子满载而归，大使自然是全程陪同。

     司机和翻译若干年后听说曾到北京四处找当年在坦桑工作的人，希望帮他们证明，以便把档案中有关走私的纪录拿掉...

顽石

无语.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现在有转变了吗?

xmm2007

中国人的贪婪，尽在字里行间啊！楼主的故事真动人，哪找来的？

meilitianshi

这算什么？这儿的华人都知道，每次外交活动，都是外交专机带象牙，他们这点子小事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没什么稀奇的

travelinafr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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